1
我是高山上的樹。
一場暴風雨將我吹落到溪流裡，我順著河流漂蕩，於是我成了一棵漂流木。
生命之河好長好長，有時湍急有時阻礙重重，我慢慢地漂流，安安靜靜地做夢。
2
多半時候，我獨自慢慢地漂流；有些時候，我身旁也會漂來另一棵漂流木。
我說：【讓我們一起漂流吧。】他輕靠著我，我們一起漂流了一陣子。沒多久，河流把他帶走了。
我很想說：【留下來吧。】話藏在心裡，還是沒說出口。
或許是覺得說了也沒用；或許是覺得走了就走了，反正會有別的漂流木漂流過來。
我想，我跟他的緣份，可能就只是那一瞬而已。
3
來了一棵巨大的漂流木。
我想，靠在他身旁，或許會安全一點。我悄悄地靠在他身旁，怯生生地問他：【我可以待在旁邊嗎？我會很安靜很安靜，不會打擾你做夢的。】他看著我，沒有回答。
一個大浪打來，他一聲不響地漂走了。
或許他不喜歡我吧，我想。
4
漂來了一個腐朽醜陋的漂流木。他問我：【你需要陪伴嗎？】他的好意我無法拒絕，於是我們靠在一起做夢。半夜裡醒來，他的睡姿其實不算太難看。
我問他：【你做了什麼夢？】他說：【我夢見寬闊的草原，松鼠在我的腳邊築巢，地上堆滿了毬果，還有一個一個蟻窩……你呢？】
我說：【我夢見一個有閣樓的小木屋，我是屋子中漂亮的燈柱……】
【是哦。】他說。
【我想，我們是屬於不同的世界。】
我這句話讓他受傷了，於是他在白天後安靜地離開。
5
河流變得緩慢了，有更多的漂流木靠攏過來。但是我不想和他們說話，也不想和他們一起做夢。
你們只是今天剛好漂來的漂流木，或許明天，或許一個小時，或許半分鐘，你們就會漂走。未來是如此徬徨迷惘，請告訴我，要我如何相信長久不變的緣份？
6
經過一棟溫暖的房子，屋簷下掛著木製的風鈴，屋內有漂流木做成的桌子和椅子，還有一個又大又溫暖的壁爐，壁爐上擺著一個漂亮的燭檯。
會有一個好心人把我撿走，做成他家裡的傢俱嗎？我想。
7
有個漁夫撈起了一塊漂流木。
我心裡想，他是要把他帶回家裡，做成傢俱或是擺飾嗎？
漁夫把漂流木的枝節砍掉，淋上柴油，做成了火把，慢慢走回家。
我有些傷心，沒多久前，我才和那棵漂流木講過話。
等漁夫回到家，他應該只賸下一堆灰燼吧。
8
我看到柴夫在撿拾溪流中的漂流木。也有小孩子在丟著漂流木玩耍，把漂流木撿到岸上，又嬉鬧著把他們丟回溪流。
我覺得好害怕。
我只想找另一棵漂流木，跟我一起漂流，一起做夢。
就這一個小小的願望就好。
9
小鳥飛過來，銜來了花的種子。於是我的樹幹上開出了一朵美麗的小黃花。
【雖然我們做的夢不一樣，我很高興有你作伴。】我對小黃花說。
小黃花的臉上，停駐著一顆清晨的朝露，映射出耀眼的光芒。
10
蝴蝶飛來了。
【你願意陪我一起做夢嗎？】我問蝴蝶。
【我很願意，但是我沒辦法停留太久，我吸完花蜜後就要離開。】蝴蝶說。
【沒關係，你盡量吸吧。希望我的花蜜能讓你多停留一點時間。】我說。
蝴蝶吸了花蜜，又帶了另一個種子，又開了一朵花。於是又吸引了更多的蝴蝶，又開出了更多的不同顏色的小花。
我的身上變成了一個五彩繽紛的花圃。
好熱鬧哦。能一直下去就好了。
11
隔天，游上來一隻水獺，把小花都踩死了。
【嗚……你把小花都弄死了。】我傷心地哭了。
【我很抱歉，但是我需要一些小樹枝做成我的水壩。】水獺說。
【那你可以把我帶走嗎？】我問。
【不行耶，你太大了，我只是需要一些很小很小的樹枝。】水獺說完就游走了。
12
游來了一群鮭魚。
【你們為什麼要費力地往上游游去呢？】我問。
【我們出生後，從上游游到海裡；長大後，從海裡迴游到出生的地方；產卵，然後死去。】鮭魚說。
【為什麼要這麼費力呢？】
【我想為這趟旅程加上一個意義重大的註解，但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沿路上有熊會攻擊你們，你們要小心哦。】我說。
【那你也要加油囉。】鮭魚又游走了。
13
於是我又開始無止境地漂流。
農夫的農舍外，堆滿了乾燥的柴堆。菜圃中，佇立著稻草人。木架搭起了牛棚與柵欄。很多的漂流木，都找到了安身立命的住所。
我想，我是一棵沒用的漂流木吧。
14
我想起那棵腐蝕醜陋的漂流木。如果再一次遇見他，我一定要告訴他，請原諒我吧。我們做的夢不一樣有什麼關係呢？即使我們是屬於不同的世界，還是可以一起作伴啊。
可惜我再也不會遇見他了。
15
我知道有一天，我會比他更腐朽，然後慢慢地流向河的盡頭，或許那就是我最後的命運吧。
16
我夢見故鄉的那場暴風雨，那場把我沖刷到溪流裡的暴風雨，我心裡一直是怪罪它的。每當我挫折難過時，我總是怪罪那場暴風雨，如果不是它，我還安安穩穩地睡在高山上，或許我會長成一棵更大的樹吧。
我曾經那麼任性，但是現在，我不想再怨天尤人了。
我終於知道，如果沒有那場暴風雨，我不見得會長得更大，可能在群樹之間，我吸收不到陽光，只能長成一棵不健康的樹。
至少，如果一直生長在高山上，我就不會有這段河流的歷程了。
17
於是我安安靜靜地做夢。
18
在睡夢中被吵醒，我被工人撈起，丟進了大卡車，我身旁是一群一群的漂流木。
【我們會變成柴火，燃燒成灰燼嗎？】身旁瘦弱的漂流木驚惶地喊著。
我不想再害怕了。我安慰他：【與其毫無意義地漂流到大海中，還不如做一枝柴火吧。】
我告訴他：【至少這一刻，我們是在一起的啊。】
19
雖然我也害怕，但我希望今晚能好好地做夢。
我夢見故鄉的兄弟姐妹，在高山中好好地生活著，或許有一天，他們都會長成大樹吧。還有變成傢俱的夥伴，安安穩穩地睡在溫暖的家中。我以為我會很快地腐朽，沒想到，我已經在生命之河漂流了那麼久。
20
我被送進了工廠，烤乾、鋸開，變成一根一根火柴。
小男孩劃開了火柴，點亮了蠟燭。
那是我最後的夢。
我是高山上的樹。
一場暴風雨將我吹落到溪流裡，我順著河流漂蕩，於是我成了一棵漂流木。
生命之河好長好長，有時湍急有時阻礙重重，我慢慢地漂流，安安靜靜地做夢。
2
多半時候，我獨自慢慢地漂流；有些時候，我身旁也會漂來另一棵漂流木。
我說：【讓我們一起漂流吧。】他輕靠著我，我們一起漂流了一陣子。沒多久，河流把他帶走了。
我很想說：【留下來吧。】話藏在心裡，還是沒說出口。
或許是覺得說了也沒用；或許是覺得走了就走了，反正會有別的漂流木漂流過來。
我想，我跟他的緣份，可能就只是那一瞬而已。
3
來了一棵巨大的漂流木。
我想，靠在他身旁，或許會安全一點。我悄悄地靠在他身旁，怯生生地問他：【我可以待在旁邊嗎？我會很安靜很安靜，不會打擾你做夢的。】他看著我，沒有回答。
一個大浪打來，他一聲不響地漂走了。
或許他不喜歡我吧，我想。
4
漂來了一個腐朽醜陋的漂流木。他問我：【你需要陪伴嗎？】他的好意我無法拒絕，於是我們靠在一起做夢。半夜裡醒來，他的睡姿其實不算太難看。
我問他：【你做了什麼夢？】他說：【我夢見寬闊的草原，松鼠在我的腳邊築巢，地上堆滿了毬果，還有一個一個蟻窩……你呢？】
我說：【我夢見一個有閣樓的小木屋，我是屋子中漂亮的燈柱……】
【是哦。】他說。
【我想，我們是屬於不同的世界。】
我這句話讓他受傷了，於是他在白天後安靜地離開。
5
河流變得緩慢了，有更多的漂流木靠攏過來。但是我不想和他們說話，也不想和他們一起做夢。
你們只是今天剛好漂來的漂流木，或許明天，或許一個小時，或許半分鐘，你們就會漂走。未來是如此徬徨迷惘，請告訴我，要我如何相信長久不變的緣份？
6
經過一棟溫暖的房子，屋簷下掛著木製的風鈴，屋內有漂流木做成的桌子和椅子，還有一個又大又溫暖的壁爐，壁爐上擺著一個漂亮的燭檯。
會有一個好心人把我撿走，做成他家裡的傢俱嗎？我想。
7
有個漁夫撈起了一塊漂流木。
我心裡想，他是要把他帶回家裡，做成傢俱或是擺飾嗎？
漁夫把漂流木的枝節砍掉，淋上柴油，做成了火把，慢慢走回家。
我有些傷心，沒多久前，我才和那棵漂流木講過話。
等漁夫回到家，他應該只賸下一堆灰燼吧。
8
我看到柴夫在撿拾溪流中的漂流木。也有小孩子在丟著漂流木玩耍，把漂流木撿到岸上，又嬉鬧著把他們丟回溪流。
我覺得好害怕。
我只想找另一棵漂流木，跟我一起漂流，一起做夢。
就這一個小小的願望就好。
9
小鳥飛過來，銜來了花的種子。於是我的樹幹上開出了一朵美麗的小黃花。
【雖然我們做的夢不一樣，我很高興有你作伴。】我對小黃花說。
小黃花的臉上，停駐著一顆清晨的朝露，映射出耀眼的光芒。
10
蝴蝶飛來了。
【你願意陪我一起做夢嗎？】我問蝴蝶。
【我很願意，但是我沒辦法停留太久，我吸完花蜜後就要離開。】蝴蝶說。
【沒關係，你盡量吸吧。希望我的花蜜能讓你多停留一點時間。】我說。
蝴蝶吸了花蜜，又帶了另一個種子，又開了一朵花。於是又吸引了更多的蝴蝶，又開出了更多的不同顏色的小花。
我的身上變成了一個五彩繽紛的花圃。
好熱鬧哦。能一直下去就好了。
11
隔天，游上來一隻水獺，把小花都踩死了。
【嗚……你把小花都弄死了。】我傷心地哭了。
【我很抱歉，但是我需要一些小樹枝做成我的水壩。】水獺說。
【那你可以把我帶走嗎？】我問。
【不行耶，你太大了，我只是需要一些很小很小的樹枝。】水獺說完就游走了。
12
游來了一群鮭魚。
【你們為什麼要費力地往上游游去呢？】我問。
【我們出生後，從上游游到海裡；長大後，從海裡迴游到出生的地方；產卵，然後死去。】鮭魚說。
【為什麼要這麼費力呢？】
【我想為這趟旅程加上一個意義重大的註解，但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沿路上有熊會攻擊你們，你們要小心哦。】我說。
【那你也要加油囉。】鮭魚又游走了。
13
於是我又開始無止境地漂流。
農夫的農舍外，堆滿了乾燥的柴堆。菜圃中，佇立著稻草人。木架搭起了牛棚與柵欄。很多的漂流木，都找到了安身立命的住所。
我想，我是一棵沒用的漂流木吧。
14
我想起那棵腐蝕醜陋的漂流木。如果再一次遇見他，我一定要告訴他，請原諒我吧。我們做的夢不一樣有什麼關係呢？即使我們是屬於不同的世界，還是可以一起作伴啊。
可惜我再也不會遇見他了。
15
我知道有一天，我會比他更腐朽，然後慢慢地流向河的盡頭，或許那就是我最後的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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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夢見故鄉的那場暴風雨，那場把我沖刷到溪流裡的暴風雨，我心裡一直是怪罪它的。每當我挫折難過時，我總是怪罪那場暴風雨，如果不是它，我還安安穩穩地睡在高山上，或許我會長成一棵更大的樹吧。
我曾經那麼任性，但是現在，我不想再怨天尤人了。
我終於知道，如果沒有那場暴風雨，我不見得會長得更大，可能在群樹之間，我吸收不到陽光，只能長成一棵不健康的樹。
至少，如果一直生長在高山上，我就不會有這段河流的歷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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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安安靜靜地做夢。
18
在睡夢中被吵醒，我被工人撈起，丟進了大卡車，我身旁是一群一群的漂流木。
【我們會變成柴火，燃燒成灰燼嗎？】身旁瘦弱的漂流木驚惶地喊著。
我不想再害怕了。我安慰他：【與其毫無意義地漂流到大海中，還不如做一枝柴火吧。】
我告訴他：【至少這一刻，我們是在一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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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也害怕，但我希望今晚能好好地做夢。
我夢見故鄉的兄弟姐妹，在高山中好好地生活著，或許有一天，他們都會長成大樹吧。還有變成傢俱的夥伴，安安穩穩地睡在溫暖的家中。我以為我會很快地腐朽，沒想到，我已經在生命之河漂流了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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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送進了工廠，烤乾、鋸開，變成一根一根火柴。
小男孩劃開了火柴，點亮了蠟燭。
那是我最後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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