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萬物重生的春天最是讓人思春了(我承認自己也有一點),而中國歷代特愛傷春悲秋的文人們,大概是因為交友網絡不像現在這樣發達的關係,白天西湖畔賞花兒後釣不到人回家,只好埋首書齋,把各種實踐不了的「性衝動」化為各種纏綿緋側的文學作品。比如今天要為大家介紹的《牡丹亭》,就是其中不可多得的傑作。
《牡丹亭》作者湯顯祖,明末江西人,生於西元一五五零年,卒於一六一六年,它主要成長和活動的年代,剛好是明朝日趨腐朽的時期,牡丹亭是他於一五九八年完成的劇本作品;此書一出就轟動了當時的文壇,家喻戶曉到讓原本受普羅大眾歡迎的《西廂記》都被比了下去;是個至今仍時常以各種形式出現,啟發後人靈感的曠世鉅作。
《牡丹亭》原名《牡丹亭還魂記》全劇共五十五齣,描述宦門千金杜麗娘在夢中結識才子柳夢梅並私訂終身,然夢醒後因過度思念柳生而香銷玉殞;柳生後來無意間拾得杜麗娘畫像,和佳人的芳魂幽會,最後柳生掘墓開棺,杜麗娘起死回生並突破萬難終成美眷。現在要為大家介紹的,就是其中最為人津津樂道,每逢上演牡丹亭必演的〈遊園〉〈驚夢〉(在湯顯祖原著裡原為〈驚夢〉)。
話說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心裡其實是個叛逆少女的杜麗娘,和其貼身丫環春香私遊花園,因見春光爛漫百花盛開,而生出對愛情的憧憬及感嘆自身也將如春花綻放後不免凋萎落土的悲涼。
開頭便唱道: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注盡沉煙拋殘繡線 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一開始說明撩亂的春光舉目皆是,卻覺得今年春天「似乎」和去年春天一樣,言外之意就是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就像是情荳初開的青春期少女,隱約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變了,卻又不知這種感覺為何物才會生出這種疑問。
裊晴絲吹來閒庭院 搖漾春如線 停半晌整花鈿 沒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雲偏我步香閨怎便把全身現
接下來就開始描述美女逛花園,風姿綽約的樣子,「裊晴絲」形容春天很多蟲類吐出的絲縷,因為很輕而隨著微風在陽光下飄散的樣子;另外就是作者巧妙且寓情於景使用了雙關語,「晴絲」與「情思」 此外特別說明一下,明朝可說是對女生禮教最嚴明苛刻的時代,那時所謂有教養的千 金 小姐脫離童年後,若是沒有家長陪伴,生活範圍只能侷限在繡房和房門外小小的過院;所以這樣私遊後花園其實並不符合當時的閨訓,但也正因為這第一次的既刺激又興奮有趣的出軌,才讓她真正領略到真正的春天,和自己青春的生命力。
沒多久就是千古傳唱,不斷被後世文人解讀詮釋的名句: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賞心樂事誰家院
作者筆鋒與視角一轉,讓她看見盛開的花朵終將不免凋零,如同破敗傾倒的園林一角。好景不常是人的生命無可奈何之事,雖然每年春光依舊,但人事難免流轉變遷,明年此時還能夠像今年一樣逍遙嗎?之後又有誰?能在何處賞春遊春嬉春?這樣一層層推敲下去,就從惋惜三月殘春起頭,更深入到正值花樣年華的女主角眼看著青春逐漸流逝, 自己卻無能為力的輕嘆中了。
講到這兒,我常覺得作者可以把少女的外貌動作和思春/歡春/悲春心境轉折揣摩到如此生動,簡直超gay的!而這種對美好歲月逝去的「無常」也在知名的文壇前輩,白姥姥先勇經典的《台北人》短篇小說集〈遊園驚夢〉中,以另一種心態和背景得到了更時代性的昇華,個人雖然沒趕上那個年頭,但也十分喜愛那本集子。
再回到正題,少女雖然想到紅顏將老而心生不悅,但年輕人該做的春夢還是得做(這樣才把握青春啊!)於是作者(相信本身也非常性壓抑)就安排杜麗娘在逛完花園後因為太累,一回到房間就趴在桌子上睡著做了個白日春夢的情節。在我的看戲經驗中,這大概算是最讓人臉紅心跳的一段了吧!先是出現個睡魔神說自己奉花神之命,勾引有姻緣之份的杜柳二人夢中相會;接著舞台上就出現多位花神,跟台上正在崑式親熱的男女主角們繞來繞去,可說是段熱鬧的文床戲。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轉過這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 和你把領扣鬆 衣帶寬 袖捎兒搵著牙兒沾也 則待你 忍耐溫存一晌眠…….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則把雲鬟點 紅鬆翠偏 見了你緊相偎 慢廝連 恨不得肉兒般和你團成片…….
相信大家都看得出來,這段重點就是男女角猛誇女主角很漂亮,在一邊跟她攀談的同時 把她引到涼亭旁邊的花架下,逗弄地解開鈕釦,衣帶(當然女主角也半推半就) 然後淨說些「好想跟你兩個人黏在一起永不分開」之類的床第催情軟語。接著兩人就在野外開始一番雲雨...(當然動作都是輕輕帶過,連親熱也要做到溫柔婉約唷!)
也難怪每次上演牡丹亭的時候,就這兩齣最為經典,原來每個人心中都住了個多愁善感的少女啊!(而且是個還蠻需要「滋潤」的懷春少女)
希望透過今天粗淺的介紹讓大家對古典戲曲產生興趣,其實這些戲曲都是古人看的明華園或者沒有電視之前收視率很高的八點檔連續劇,而它們至今仍能上演不輟,廣為一定群眾接受,某種程度上必具有它恆久性的藝術吸引力跟思想價值。換個角度想,不過就是我們都認得的幾個中文字在排列組合,再怎麼不懂應該也還能了解三分!加上現今舞台兩旁都有電腦字幕的輔助,應該更降低了許多因為唱腔曲調不熟悉而生的隔閡。建議大家有機會可以欣賞已經列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崑曲,以及崑曲中最膾炙人口的經典作品〈〈牡丹亭〉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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