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農曆年的長假重新投入工作後,一想到又要重複跟去年差不多的工作內容,整個人不免有點萎靡不振。這時除了美好的期待:像是陽明山花季、街道兩旁初發的嫩綠、夏天背心男孩的小腿之外,最需要一些濃冽特殊的料理,喚醒整個冬天蟄伏又懶散的味蕾和上進心。

 

        想要美味的料理,應時蔬果絕對是不可或缺;現下的春季恰好是俗語所指「正月蔥,二月韭」。最近的青蔥和韭菜,不但沒有颱風季節一斤哄抬成動輒百來塊的離譜價格,還非常鮮嫩爽口。但是,就屬期待在市場看到猶帶殘雪,微泛霜花的茴香菜,最能讓我暫時把關於男人小腿肚的妄想放到一旁。

我現在能想到跟茴香有關最早的記憶,是國二那年急性胃炎住院的端午節。在搞不清楚住了幾天幾夜後,有天晚上我媽來探病順便幫我偷偷挟帶點零食;其中有一包就是沾了醬油的炸茴香餅。在瀰漫著消毒水或漂白水,和怎麼也殺不死的病毒所調製成的氣味中,茴香特殊的味道,對於當時還在插鼻胃管吊點滴的我來說,簡直無異於天啟。

        後來的中學、大學、當兵那些年,幾乎要忘了茴香為何物,以及那把綠色松樹葉曾經帶來的感官體驗。直到近年,我媽偶然一次從市場買了把茴香,下鍋油炸當成晚餐的配菜;一切跟它有關的記憶,才再次被那種評價兩極化的氣味分子,硬是拉開了原本卡死的抽屜一般;力道之迅猛,使得裡頭所有東西朝著人衝撞四散。

        後來想起,這道形似像日本炸野菜的家常零食,是源自母系的外公所傳。年已八旬的外公生活在南部鄉下,幼時受日本教育,所以通中文和日文(深深覺得外公的日文應該比我的英文程度還要好很多),外公在台糖工作了四十多年,管理運送甘蔗和砂糖原料等貨物的小火車(記得小時候過年還去過外公的台糖宿舍,家裡也常常有免費的健素糖,跟用甘蔗渣做成,還能看見蔗渣纖維的米黃色習字畫圖紙),在當時算是穩定又不錯的工作。加上外公的家族在當地原本就是小地主,所以生活過的還不錯;至少餐餐都不缺米飯。所以外公在家中閒來無事, 常會把空地現摘就有的茄子片、地瓜片、紅蘿蔔絲、台灣芹菜葉、紫蘇等,切片裹粉下鍋油炸,充當零食或下酒菜,或者沾了醬配飯吃。據說茴香菜就是其中一種;也許,精通雙語的外公,連某些部分的舌頭都變成了日本人。

        炸茴香菜的做法很簡單只要搞定「菜」跟「麵糊」兩個部分:一把春季限定新台幣十塊或二十塊的茴香,挑去損枝爛葉,去泥洗淨後將靠近根部粗梗丟棄,切成約莫一指節,或略長的小段後置旁備用。低筋麵粉加水調成偏濃稠的糊狀(太稀下鍋後很難定型不好炸),加入一點點糖和鹽提味;如果要更香甚至可以加顆蛋。同一時間可以先倒油入鍋小火待熱,以免久候,家中習慣是用花生油,增加炸物的香氣。差不多是麵糊調勻所需的時間,用手掌騰空在油面上感覺有熱度之後,視個人喜好用筷子夾一小團切好的茴香菜放到麵糊裡,裹上麵衣後,下鍋中火油炸;等向下浸到油的一面約略成型後再翻面油炸,如此翻動直至略微酥脆的金黃色,最後轉大火逼油,快速翻面後稍微瀝油,起鍋。

        
        每回在家跟負責裹麵衣入鍋的家母合作,他總是手快口更快地頻頻催促「火太大轉小火該翻面啦!」、「該轉大火了」、「都要焦了還不翻面起鍋」、「趕快讓個位置給我再放一塊進去炸」,一邊指導怎麼注意火候;另外一句常出現的台詞,就是客語發音的「你的手簡直跟腳沒兩樣」。

        麵糊雖說是要偏濃稠,但太稠卻會弄巧成拙,像是吃油炸粉糰;總歸只要下鍋後能炸熟,形狀能固定,濃稀度完全可視個人口感決定。據說外公以前是麵衣比較厚,所以外殼酥脆但中心仍有點鬆軟;因此到了我們在家自己做這道點心,會取巧加添少許的泡打粉,提升爽脆的口感。若是嫌炸的太油,也大可以改做成「茴香煎餅」,吃起來安心且省油做環保(個人以為應該還是差不多油膩的)

        炸好的茴香,金黃色餅身佈滿了翠綠的纖維,從廚房到客廳能嗅到那種從茴香油脂散發出的香氣。食用方法可以直接單吃,或沾少許拍了幾顆蒜頭拌入的醬油;單吃表現食材鮮嫩香脆的原味,沾醬吃則是融春菜的鮮甜,醬油的鹹香和蒜末些微的辛嗆於一味。兩種吃法我都喜愛,不知道古墓裡吃過的食客們喜歡哪種?

        這次回高雄掃墓後的空閑下午,一個是年紀大了重聽,習慣自顧自講話的阿公;另一個是滿頭白髮,不多話卻都直接切入主題的外公,兩個排排坐沒多久,冷不防約好似的問說我「啥時候帶個女朋友給他們看呀?」在台北跟朋友談笑間排練的尖刻說辭,全然成了彼一時碎嘴;除了打哈哈唯諾應事,心裡也只好對他們兩位老人家說聲:兒孫不肖,等我也百年後再向列位長輩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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